这位美少女说,“一辈子不嫁男人,又怎么样”

一

红楼梦里，有一位叫鸳鸯的姑娘。

她是贾母贴身大丫鬟，负责贾母起居饮食，做事周全可靠，贾母也很喜欢她。可鸳鸯被贾母的大儿子、大老爷贾赦看上了，要讨她做小。

贾赦的大老婆、大太太邢夫人，想当然地认为鸳鸯会同意。于是自信满满，来跟鸳鸯说：

放着主子奶奶不作，倒愿意作丫头？三年二年，不过配上个小子，还是奴才。

也难怪邢夫人如此自信。封建社会里，男人三妻四妾，不是很常见？作为底层丫鬟，想当姨娘，实现阶层跨越，不也很平常？

鸳鸯当着邢夫人不说话，却跟袭人、平儿说：

别说大老爷要我去做小老婆，就是太太这会子死了，他三媒六聘的娶我去做大老婆，我也不能去。

咦，鸳鸯竟然如此说，不仅小老婆不做，大老婆都不做？难道，不是人人都想嫁入豪门？难道，不是人人都想跨越阶层？

作为丫鬟的鸳鸯，对豪门正室都不感冒，莫非脑子进水？

鸳鸯的想法，似乎好像，跟一些人不太一样。比如，她嫂子。

二

鸳鸯的嫂子来找鸳鸯。嫂子说，有好话跟她讲，有天大的喜事跟她说。

口才一流的鸳鸯这时上线了，她说：

什么“好话”！宋徽宗的鹰，赵子昂的马，都是好画儿。什么“喜事”！状元痘儿灌的浆又满是喜事。

原来，世上的“好话”“喜事”有这么多，种类还挺丰富。要这么算，给贾赦当小老婆勉强也算“好话”、也算“喜事”嘛。

鸳鸯对于嫂子的“好话”“喜事”，不仅知其然，还知其所以然。她早看清楚了。嫂子成日羡慕别人家女儿做了小老婆，一家子都仗着她横行霸道的，一家子都能了小老婆了。鸳鸯于是继续骂：

看得眼热了，也把我送在火坑里去。我若得脸呢，你们在外头横行霸道，自己就封自己是舅爷了。我若不得脸，败了时，你们把忘八脖子一缩，生死由我去！

嘿，鸳鸯姑娘，你别这么清醒好不好？在一般的认知里，小姑子面对亲嫂子提亲，不应该是温柔贤淑、礼貌有加，还要面带羞涩、温文尔雅说几句表示感谢的话么？你怎么能一语戳破人家的真实想法呢？你把别人的行为动机说得这么清楚，别人会饶你吗？

鸳鸯嫂子果然脸上挂不住，于是使阴招，挑拨在场的袭人、平儿，之后还去跟邢夫人告状。

还好，袭人、平儿是跟鸳鸯一起长大的发小兼闺蜜，脑子比较清楚，嫂子的挑拨没能成。

三

作为闺蜜，平儿、袭人要给鸳鸯排忧解难，给她出主意。

平儿说，教她个法子，就说已经给了琏二爷，大老爷就不好要了。袭人也说要去找老太太，让老太太说已经许了宝玉，大老爷就死了心了。

按说，这两位闺蜜还算不错。闺蜜一般都有分享精神，衣服、零食、玩具、宠物，都在可分享范围内。这两位闺蜜，可是连男人都愿意跟她分享。她俩主动提出让鸳鸯加入准老公的姨娘团，够大方，够实在，够义气。

可是，鸳鸯不领情，被她俩说得又气又躁又急。羞愤之下，鸳鸯责备她俩不该乱开玩笑，还冲她俩开火：

你们自为都有了结果了，将来都是做姨娘的。据我看，天下的事未必都遂心如意。你们且收着些儿，别忒乐过了头儿！

原来，鸳鸯又看出来了。这俩闺蜜的馊主意，虽然是好意，但也包含着胜利者心态。两位觉得自己将来会当姨娘，给鸳鸯出的主意，带着施舍的成分在内。况且，鸳鸯对贾琏、贾宝玉根本无意，对当姨娘也压根不羡慕。

还好，闺蜜有种，是铁杆闺蜜。鸳鸯虽然怼人家，也不影响革命友情。平儿尤其实在，她为鸳鸯担心，说大老爷肯定不甘心，要是以后落了他的手，就不好了。

可鸳鸯也想好了，她说：

老太太在一日，我一日不离这里。若是老太太归西去了，他横竖还有三年的孝呢，没个娘才死了他先收小老婆的！等过三年，知道又是怎么个光景，那时再说。

是的，鸳鸯不怕。眼下，最危急的时刻还没有到来。老太太还在，贾赦自然不能怎样。老太太不在了，还有三年的孝。过了三年，还不知道什么情形。

当然，万一遇到最危急的时刻，要怎么做，她也想过了：

纵到了至急为难，我剪了头发作姑子去，不然，还有一死。

看来，她已做好准备。到了最危急的时刻，给自己想了两条路：一是当尼姑，二是死。

甚至，鸳鸯还说了一句全书的名言：

一辈子不嫁男人，又怎么样？乐得干净呢！

身为奴仆的鸳鸯，竟然说出这样的话！一辈子不嫁男人，对她而言，竟然觉得没什么。甚至认为，不嫁男人还有好处，就是乐得干净。

俗话说，男大当婚，女大当嫁。这句俗话在鸳鸯这里，显然是个狗屁。

鸳鸯的话，似乎不属于那个时代。她可是大清王朝的人，竟然能有这样的想法。不知情的人，还以为是现代人穿越了。

鸳鸯这么说，平儿、袭人不相信，贾赦更不相信。

四

大老爷贾赦成日花天酒地，左一个小老婆，右一个小老婆。在他看来，女性，就是用来给男人当老婆的。

贾赦当然不懂，女性也有个性、也有人格。“酒色”二字，是他眼中女性的唯一价值。贾赦觉得，作为女性的鸳鸯，怎么可能不嫁人？他让鸳鸯哥哥金文翔去转告鸳鸯：

“自古嫦娥爱少年”，她必定嫌我老了。大约她恋着少爷们，多半是看上了宝玉，只怕也有贾琏。果有此心，叫她早早歇了心，我要她不来，以后谁还敢收？此是一件。

沉迷酒色的贾赦，竟然也有自知之明。他居然提到自己老了，也算难得。可是，既然老了，为什么还霸占着那么多青春少女？贾赦的丫鬟秋桐，后来被赐给贾琏为妾，就曾抱怨贾赦贪多嚼不烂。既然老了，为什么还这么贪心？老年人的任务，难道不是保养身体？

贾赦年纪老了，可心依然不老，他自以为了解鸳鸯。这次化身“知心姐姐”，设身处地站在鸳鸯的角度思考。他认为，鸳鸯拒绝他，是因为喜欢年轻人，还认为鸳鸯的意中人是宝玉或者贾琏。这一“合理解释“正好应了平儿和袭人的馊主意。贾赦还说：

第二件，想着老太太疼她，将来自然往外聘作正头夫妻去。叫她细想，凭她嫁到谁家，也难出我的手心。

贾赦发话，一定要把鸳鸯弄到手才死心。不管鸳鸯嫁谁，他都有办法。他确实有这样的能力，也有这样的自信。姜是老的辣，老姜贾赦，自然也想到其他可能：

除非她死了，或是终身不嫁男人，我就服了她！若不然时，叫她趁早回心转意，有多少好处。

贾赦以为，只有两种情况他会搞不定鸳鸯。一是鸳鸯死了，一是鸳鸯终身不嫁。他没想到第三种可能，那就是鸳鸯当尼姑。

作为一个老色鬼，贾赦肯定想，世上怎么会有终身不嫁男人的女生？只要鸳鸯嫁人，他迟早有办法对付。

贾赦以为，他这么威逼利诱、软硬兼施，鸳鸯很有可能就范。

可惜，他太自以为是，太不了解鸳鸯。

五、

贾赦的逼迫下，鸳鸯不得不表态。

鸳鸯哥哥专门接她回家做思想工作。面对威胁，鸳鸯一肚子气，却只能先假意答应。

那天，王夫人、薛姨妈、李纨、凤姐儿、宝钗等姊妹并几个执事有头脸的媳妇，都在贾母跟前凑趣儿。

鸳鸯看来，这正是跟贾母说话的大好时机。她喜之不尽，拉了嫂子，到贾母跟前跪下，一边哭一边说，把邢夫人、她嫂子、贾赦等人的话一股脑全倒出来，并且说：

我是横了心的，当着众人在这里，我这一辈子莫说是“宝玉”，便是“宝金”“宝银”“宝天王”“宝皇帝”，横竖不嫁人就完了！就是老太太逼着我，我一刀抹死了，也不能从命！

鸳鸯的态度非常坚决，斩钉截铁。她一辈子都铁了心，横竖不嫁人。不管是宝玉还是宝什么，不管是谁的命令，她寻死都不嫁人。她还在众人面前说了自己的终身打算：

若有造化，我死在老太太之先；若没造化，该讨吃的命，服侍老太太归了西，我也不跟着我老子娘哥哥去。我或是寻死，或是剪了头发当尼姑去！

鸳鸯再次表明愿意终身服侍老太太，并说死在老太太之前是有造化。她表态不会回到父母哥哥身边，当然也不允许父母哥哥干涉自己的人生。她再次提到自己的人生归宿，或是死亡，或是当尼姑。

为了让众人相信，鸳鸯还发毒誓：

若说我不是真心，暂且拿话来支吾，日后再图别的，天地鬼神，日头月亮照着嗓子，从嗓子里头长疔烂了出来，烂化成酱在这里！

光发毒誓还不够，鸳鸯还用早已准备好的剪刀剪头发。众人来拉时，已剪了半绺头发下来。头发都要剪掉了，当尼姑的心当然是真的。

贾母很生气，当下就迁怒于在场的王夫人，说外头孝敬，暗地里盘算她。之后还骂邢夫人贤惠太过，还让邢夫人转告贾赦：

他要什么人，我这里有钱，叫他只管一万八千的买，就只这个丫头不能。留下她服侍我几年，就比他日夜服侍我尽了孝的一般。

这一次，贾母护住了鸳鸯，也把贾赦、邢夫人狠狠教训了一顿。

这日之后，鸳鸯就不再跟贾宝玉说话，也不盛妆浓饰，众人见他志坚，在婚姻问题上也不再勉强她。

后来，贾府下人中有成年男丁需要婚配，凤姐、王夫人等也不再考虑鸳鸯。她们尊重鸳鸯的意志和选择。

只是，大老爷贾赦，看到鸳鸯真的做到终身不嫁，有没有说话算话，服了她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