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挚生养于温润的苏州,享着江南水乡的温柔,藏在眉眼的温柔眷恋好似可以滴出水花来。她的母亲是当地小有名气的裁缝师,酷爱做旗袍,一双手、一把剪刀、一台缝纫机,花色柔和、锦缎柔棉的合身旗袍映衬得女人更加曼妙。徐挚有穿不完的旗袍,母亲从小为她量身定做,儿时的裙摆处绣着黄润的猫咪,少年的衣襟处点着透亮的珍珠。她打趣母亲,结婚的红旗袍也要母亲做。徐挚的父亲守着一家小客栈,他是个跟随潮流的中年人,总会瞧着社交软件年轻人发布的动态,并把客栈进行定期的翻新。他不仅看大众的生活,也分享他的生活,所以客栈的生意一直都算不错。他很热爱生活,爱捣鼓,做些茶水甜点,正好哪天做了,那天的旅客便可以幸运地尝到香糯的软糕、沁甜的酥茶。徐挚的好友常常赞叹她是个才女,乌黑的长发懒散得盘起,杏眼柔美像是蒙上了一层浅浅的水波纹,也会调侃所幸她的父母没有将她取名成“徐志摩”。她总会摇头,“我要是赶上这么个才气的灵魂,情感溢得泛滥也无伤大雅。”那是她十八岁的豪言壮志。在离家近的魔都上海学着音乐,初到上海,她被快节奏的生活吸引并陶醉了一段时间,和同学一起挤地铁、去live house、去夜滩,如一汪浅水被晃起了波涛巨浪,拍打得体无完肤,只能在躺在晒得烫黑烫黑的礁石上喘着气。她学的是美声,如果穿着嵌着小钻的黑长裙,裙摆柔顺贴在脚踝,站在聚光灯下,亮闪闪的,很是大气漂亮。渐渐地,徐挚的课余时间不再是沉醉在灯红酒绿之中,是挤着地铁去兼职——家教音乐老师。是个五六岁的粉雕玉琢的小女孩,长相很灵气,她欢快冲徐挚喊:“徐老师——你终于来啦——”徐挚忍俊不禁。送送的妈妈是全职妈妈,保养得很好,看着分外年轻红润,名字也很好听,叫沈之栀,在家也喜欢做些茶点。她总会请徐挚吃一盏,沏一壶闻着觉着舒展的茶,搭配着尝,软滑不腻,恰到好处。她每每看着徐挚,望得入神,徐挚知道她在透过我看自己早已流逝的年华岁月。年华飘了一生,捡拾不起来,只能瞧着旁人的眉眼与漆黑的眸子,试图去窥探到自己的一分一毫。沈之栀与丈夫宋青相识在南京,准确来说是南京前往的苏州的路途。在沉闷的路途中,她突然惊呼,腕上的表带丢了。车内人闻言起先惊呼一下,都搜了一番无果。彼时宋青才俊,看着沈之栀慌乱眼里都快掐出泪来,将自己腕上的手表取下,像是在地上翻找了一番才寻得的,捡起来,一脸欣喜,“姑娘,姑娘,地上有,你瞧瞧是不是。”说着双手递在沈之栀面前,沈之栀错愕地想摇头,但宋青眼疾手快塞进了她的手掌心里,“姑娘,路上小心扒手,看紧贵重物品,以免再丢失。”沈之栀来不及讲一字半句,手里攥着手表,旁边的年长人都在叹宋青年轻俊朗。沈之栀想从车厢里再找到宋青的影子,再也无果。缘分却是常在,他们一同在苏州下站,沈之栀瞧着很是欣喜,上前拍宋青的背。发现目的地一致,两人一路相谈甚欢,沈之栀半旅游半写生,宋青是来谈生意。她把手表物归原主,宋青笑着摆手,“车上看你那么惊慌失措,以为是对家里来说贵重的物品,想着要是有个差不多的手表换个价钱的,你回家还能交差。”沈之栀摇摇头,“不值钱,是我父亲生前给我买的小东西。”宋青沉默半晌,“人生在世多有不如意,好不容易来一趟,多多往前走,活得绚烂,才是对父母辈最大的回馈。”顺着沈之栀的推荐,宋青定了同一家客栈。老板正好在沏茶,递给两人各一杯,爽朗笑道:“小夫妻二人来,怎么还各定一房间呢,大房间更实惠呢。”话一出,两人面面相觑都通红了脸,宋青支支吾吾开口:“我们旅途顺路一块,刚相识。”老板一顿,笑意更浓,“我糊涂糊涂,但也是一段好缘分。”沈之栀要了一间向阳的房,窗一打开,暖和和的光落进来,小桥流水人家的画就盛进她眼眸里。宋青随意选了一间,没有过多的要求,上午出门时总能尝到老板给女儿做的板栗酥,老板的女儿穿着黄嫩嫩的旗袍,抱着一只小猫,坐在小板凳上,嘴边还留着酥饼屑。宋青瞧着眉眼喜笑,总会蹲下身同小女孩说上两句,猫咪伏在她怀里发出开心的呜呜声。沈之栀背着画板就是这幅景。送送讲父母的故事不亦乐乎,手舞足蹈,“徐老师,我长大后也要出去,像妈妈遇到爸爸一样,遇到一个好男人。”她眼睛弯弯、嘴角漾漾,牙齿还未长齐,又蹦蹦跳跳,实在是可爱。徐挚也听得入神,刚想说两句。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男人打开了房门,娴熟地敲了敲送送的脑袋,“好啦,我姐的爱情故事都被你透光光了。”徐挚有些茫然,送送举着拳头锤着男人,“舅舅,是坏蛋,一辈子也找不到女朋友,长大成老光棍。”“哎哎哎,你人小小的,怎么诅咒我这么狠毒啊,哎哎哎——”一大一小闹得房间鸡飞狗跳,徐挚在一旁捂嘴偷笑,送送一溜烟躲在徐挚身后。撞上沈之栩的目光,徐挚一惊。沈之栩本是装得张牙舞爪吓送送,对上徐挚的目光,也一呆,慢慢收回夸张的表情,耳朵慢慢彤红起来。送送突然惊呼,掩面大叫起来:“徐老师,你的名字倒过来怎么是我这个臭舅舅的名呀。”徐挚本不想留下来一块吃晚饭,沈之栀很热情硬生生将她留了下来。“徐老师,我弟弟正好从成都回来,做了满桌子菜,肯定也有你爱吃。我弟弟捣鼓吉他,也唱点半吊子的流行歌。”沈之栀笑得也是眉眼弯弯。沈之栩不乐意了,嘟囔着,“什么嘛,什么半吊子嘛,我好歹也是成都驻场一哥,也有自己的乐队和单曲。”徐挚看着他一副委屈样,没忍住笑出声来。沈之栩抬头看了她一眼,垂着头更加嘟囔了。嘴里含糊,也听不清具体讲了些什么。送送夹了一块蟹粉狮子头到徐挚碗里,“徐老师,这个很好吃哦,妈妈说是在苏州尝到的,很喜欢。”沈之栀嘴角尽是藏不住的笑意,“送送看来很喜欢你,把我的陈年往事都要都抖精光啦。”徐挚挠了挠头,“我爸也可会做蟹粉狮子头,因为我妈爱吃。”说着尝了口,连声赞叹,“好好吃,和苏州当地的味道没差。”沈之栩瞧着三人笑融融,忍不住插嘴:“哎哎哎,不是特地庆祝我回上海吗,姐夫呢?”沈之栀继续夹着菜,“你姐夫忙着呢,最近好像在研发什么新产品,可能过几日还会去苏州一趟,我也想跟着一同去,再去定做件旗袍,最好是水蓝色的绸缎。”话语间,门打开,是送送爸回家了。送送从椅子上蹦下去,一晃一跳到门口,嘴角一圈都是酱油渍,双手向爸爸张开。宋青换好鞋,一把拢过送送,“下班咯,终于见到我们可爱又漂亮的送送咯。”一家其乐融融,很是幸福。徐挚也突然思乡,她小时候也如此温馨,父亲早早收拾好客栈,接母亲关了店门,一同去菜场买了新鲜的肉排,回家炖了汤,幼年的徐挚总会好吃得砸吧嘴。宋青见徐挚,点头示意,“送送的老师吧,多吃些,这些都是上海的本帮菜,还有些苏州口味的,不知道你习不习惯。”送送接口,“送送的老师就是苏州人,老师和我说他们家还有只大肥猫,懒洋洋的,还需要偷鱼吃。”沈之栩送徐挚回了学校,一路上沉默寡言,两人默不作声,似在寻找话题,但又不知如何开口。“教送送音乐比较吃力的吧?”冷不丁沈之栩来了一句。徐挚低头笑了笑,“送送天赋好,认真学,很好教的。”沈之栩拉长了脸,“真的假的,就去年,暑假我教她一些口水歌,半天都学不会。”徐挚故作沉思挠了挠下巴,“会不会是沈老师的方法有问题。”沈之栩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番,反射弧慢一拍,才知道徐挚在玩笑他。天上有零星半点的星星,小小的一颗,像一颗小钻石。沈之栩指着天上的小钻石,“我又一个恋爱——我爱天上的明星;我爱它们的晶莹:人间没有这异样的神明……”徐挚惊喜地看着沈之栩:“徐志摩的《我有一个恋爱》。”沈之栩也回头瞧着徐挚,眼里也钻进了一星半点儿的明星,亮闪闪的,好不耀眼。他们自由地高呼,下起微微小雨,沈之栩本想用手为徐挚尽可能遮些斜斜的雨,徐挚推搡着他怀吉他的大手,拉着他一起在雨里跑。知许在成都曾有个乐队,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,有学生、小众歌手、酒吧驻场等,他们捣鼓成立个乐队,有一间小小的乐室。那年,他正好金融专业毕业。成都每个酒吧都曾有这支乐队的足迹,他们享受着舞台,渴望灯光落在皮肤上的感觉。他们翻唱流行歌,自己发行原创歌,了解他们的粉丝很少,收入也很微薄。后来也自然而然地解散,各自都有需要承担的责任。那一夜,他们在小小的乐室里喝得一醉方休,鼓手尽兴极了,鼓点节奏密得很,都敲在了心头。第二天醒来,清理屋子,退租。知许是最后一个离开成都的,他第一次漫无目的地走在成都街头,享受日光。他理了发,洗去了一枚星星状的刺青,背着吉他,回到了另一座繁华的城市。他睡得昏天暗地,是侄女拍醒了他。侄女已是个落落大方的少女,一身蓝白的校服,衬得她粉嫩白皙。全国巡演第一场上海站,知许如此轻描淡写地讲述了成都回乡的前因后果。第一站,他诚意满满,奉上了自己未发行的新歌。大屏幕上的他,依旧年轻,还是那个在成都酒吧昏暗灯光下唱歌的少年郎。他终于有了乐迷,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工作室,他始终自己写词编曲,刚开始的歌一首接着一首销声匿迹,终于火了一首歌,之前的歌又再次被一首一首地翻出来,火得一塌糊涂。知许双手拿着话筒:“感谢在座的所有朋友,是你们的支持造就了我此刻最幸运的模样。七年前,同样也是在上海,我念着徐志摩的诗歌,信誓旦旦地说做成一首歌,今天我终于做到了。我所有的挚爱——”黄色的灯光正好落在知许的身上,他整个人金灿灿。他从不将歌迷称为粉丝,他以朋友相待。知许呢喃着挚爱,眼角流下了一滴泪,如此晶莹透彻,比那个晚上那颗明星更加纯亮。那么多年,他穿过数不清的雨天,再次念不出那首诗,唇齿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。宋青和沈之栀将送送养得纯真、热烈,像一株向日葵。她依旧喜欢向好友分享自己童年的趣事,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舅舅是当红歌手知许。她总会傲娇地嘟嘟嘴,摆摆手,“我还是比较喜欢我小时候的声乐老师,她是苏州人,妈妈会做好看的旗袍,爸爸开着大客栈,还有一只可爱的大肥猫。”“真的太巧啦,后来我爸妈才发现当时第一次住的苏州客栈,是徐老师的爸爸开的。我妈妈房间里还留了一幅有徐老师小时候的画,画这幅画时候,我爸妈还没在一起,爸爸在陪抱着小猫的才五六岁的徐老师讲话,妈妈觉得特别温馨好看画了下来。我妈妈还在徐老师妈妈的店里定做了一件藕粉色的旗袍,特别精致,绣了一朵牡丹。原来世界可以这么小,我爸妈年轻时见到了五六岁的徐老师,年轻的徐老师又见到了才五六岁时的我。”送送坐在窗边,托着腮帮子,春风一吹,乌黑的发丝轻轻黏在她脸颊上,笑起来还是那么动人。“那徐老师和你们还有联系吗?”一个男孩温柔地问道,眼里全是送送的模样。“好可惜,已经没有了,她毕业后回家了,听说帮着妈妈开创了一些新中式旗袍,给我妈妈寄过一条墨蓝色的旗袍,裙角是花瓣纹路,我妈妈喜欢得不得了。就是在苏州生活了,应该就是找了一份音乐老师的工作,日常帮爸爸妈妈打理着客栈和店铺……徐老师,好幸福呀。”送送一脸幸福样。故事到此结束似乎是最好的,她不知道的是,沈之栩结束那场全国巡演后,只身一人去往了苏州。他本想全国巡演最后一场定在苏州,他迟疑了许久,还是不想去打扰她。所有结束后,他简简单单地挎了个包,戴着口罩,寻着徐挚父亲在社交平台提供的客栈详细地址,一路寻过去。他走在青砖路上,抬头看着说不出是不是淡蓝的天色。徐挚的父亲正好在做桃花酥,瞧着进门的人,开心道:“年轻人运气真好,我正好做了桃花酥,到时候有个大歌手也正好要来,你有福气咯。”沈之栩一双桃花眼弯弯的,瞧见了一张照片——穿着红而不艳旗袍的女子,妆容明媚。徐挚的父亲顺着沈之栩的目光,“这是我女儿,前年结婚,穿着她妈为她做的旗袍,真好看呀,我就偷拍了一张,一直放在客栈里,让我好天天见着。”那双桃花眼一瞬间泛起泪花。“我的女儿之前在上海读书,好像认识个吉他手,但是两个人发展方向都不一样,人家要去成都做乐队。我女儿这么乖巧懂事,从没叛逆过,毕业回苏州后的第一年还是第二年我忘了,她居然背着我和妈妈一个人去了趟成都,好在回来就寻了份音乐老师……不过她也不愿意告诉我们到底是怎样一个人,去成都遇见了什么……不过好在……”一个明媚如初的春日,她寻着之前的地址,迷失在成都许久,终于找到了那间已易主的房子。新主人说之前是有个乐队,但解散了。她也漫无目的走了一圈成都,回家的路上想到送送说的梦想,她也渴望,但从未发生。文/李可乐
图/堆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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